林芷髮梢上仍有些水意，“我不明白，你爲何又會回到韓府。”
“不重要了”沁蕊側過身道，“我累了，我不是韓紅藥，不想一輩子都活在酒裏。”
林芷明白沁蕊的想法，她恨了韓府這些年，末了，發覺竟是一場空。可沁蕊的人生已然不能重來，這恨意讓她面目全非。
“老白龍呢他會放過你嗎”林芷問道。
或許當巧兒死前的那一刻，林芷曾無比的希望沁蕊能夠一命換一命。但後來，漸漸的，越是知道沁蕊曾經的遭遇，林芷對沁蕊，就少了一份恨，而更多的，則是同情。
“或許不會。”沁蕊聽到老白龍三字，還是略變了臉色，但很快，她無畏的笑了笑，“不放過又能如何”
她神情中透着極深的倦意，那是對一切的淡漠感，彷彿之前對韓府積聚數年的仇恨，纔是支持沁蕊賴以爲生的力量。
如今，她沒了恨，亦不會愛。
“沁蕊，”林芷忽然不知該說什麼，她想向沁蕊去詢問有關老白龍的種種，但此刻開口，無異於雪上加霜，看着萬念俱灰的沁蕊，林芷縱然有諸多疑問，卻也知道此時不是說話的好時機。
“你什麼時候走”林芷看沁蕊所在這間屋子，只比方纔老沈所在那裏大些，彷彿韓紅藥早有準備安置他們，特意在韓府建了這些地處隱蔽的木屋。
“明兒後兒”沁蕊亦是看着這屋內的花架道，“誰曉得呢”
她說話全然無序，也許是聽了老沈所言，心中早已是驚濤駭浪，卻仍勉強維持鎮定。
“那好，你先休息吧。”林芷向着門外走去，“我過兩日再來看你。”
沁蕊竟然出人意料的沒有拒絕，“林芷，恨我嗎”
林芷看着沁蕊，搖了搖頭，“不恨。”
沁蕊笑了下，“可我恨自己。”
“我爲了復仇，賭上一切。到頭來，竟是一場空。”沁蕊看着林芷，也許她已經很久沒有可傾訴心事之人，“多可笑。”
林芷本是已到了門前，聽沁蕊這麼說，她便又轉身向着沁蕊走了幾步，“沁蕊，你究竟在怕什麼”
“怕”沁蕊迷惑的看着林芷，“我怕什麼”
“我不知道，所以問你。”林芷亦是坐在沁蕊的對面道。
“一無所有之人，有何可怕”林芷的話，不知怎麼就讓沁蕊的情緒有些激動，而林芷只是注視着她，等她的情緒漸漸平復。
“是啊，一無所有，最壞，也不過如此。”林芷打量着沁蕊所在的小屋，簡陋但還算乾淨，靠窗的一隻瓷瓶裏，還插着半開不知名的粉色小花。
這怎麼看，都不像是個萬念俱灰的人所在之處。
“林芷，你究竟想說什麼”沁蕊見林芷如此，“我曾以爲你像韓紅藥，可是後來發現，是我錯了。”
“你沒有韓紅藥的野心與抱負，當然，也要比她蠢的多。”
林芷聞言笑了。
不過，也許沁蕊說的正是實情吧。
而此時，或許是不習慣同林芷這樣促膝長談，沁蕊卻是站起身，髮簪隨手一劃，那頭烏髮便猶如黑緞傾瀉而下。
“舒服多了。”她輕搖螓首，又找來件寢衣似乎預備換上。
“怎麼看得目不轉睛嫉妒我比你美”對林芷，沁蕊本是沒什麼惡意，當然，也未嘗有過好感，只是因爲韓紅藥的緣故，她刻意對林芷保持着一種敵意，但不知怎麼的，此時和林芷說說話，好像
好像心裏也沒那麼憋悶，有什麼漸漸活過來了。
林芷亦是跟着站起身，她看着沁蕊笑了，“是啊，你要一直這麼美下去。”
她說罷，便是轉身離去，不再回頭。
雨，越下越大，沁蕊望着林芷遠去的背影，她忽然想起，林芷沒有帶傘。
“真冷啊，”林芷走在雨裏，只有這會兒，她是真正有些羨慕韓紅藥的，不過這種羨慕，也只是因爲韓紅藥在自己的家中，不用如此寄人籬下。
沁蕊那邊想必暫時問不出什麼，不過依照今日老沈所言，當年原是沙府用計陷害韓府，想必這筆賬韓紅藥亦不會善罷甘休。
若能合韓府之力，找到沙氏父女，只是時日早晚。
但，老白龍，他斷然不會輕易放過沁蕊
因而無論沁蕊是否願意，將她留在韓府，便是對其最好的保護。
想必，韓紅藥亦是明白這個道理。
於是，林芷在這一刻也做了決定，她不能走。
無論是爲了打聽到沙婉兒的消息，還是爲了韓府的安危，她都必須留下。
林芷終於回到了自己的院子。
若說這是她的院子，卻也不恰當，這沙鎮真正屬於林芷的，怕只有黛黎留下的那個小院吧。
“芷小姐”
青柳滿面驚惶從屋內走出，一手撐着油紙傘，一手提着風燈，“您去哪兒讓青柳好生擔心”
林芷接過青柳手中的傘，有些愧疚，自己一心只顧着尋找沁蕊，卻忘記同青柳說上一聲。
眼見這麼個嬌弱的丫頭，在此風雨晦冥之際爲自己這般擔憂，林芷心裏浮上一絲溫暖。
“青柳出門尋了芷小姐數次，還差點摔在那泥濘之中，幸而老天垂憐，總算讓芷小姐平安歸來。”青柳隨林芷走進屋內，她吹滅風燈，輕聲細語說道。
林芷笑了，“青柳妹子，林芷在此謝過了。”
青柳忙還禮不迭，卻沒看見林芷的笑容漸漸隱沒在嘴角。
不得不承認，在這漫天風雨中，有個人，能爲你而來，有盞燈，能爲你而亮，這感覺，是何等的溫暖。
但，青柳衣飾整潔，穿得仍與早上與林芷分別之時無異，她是溫暖而芳香的，她是好的，美的，卻不夠誠實。
早在林芷歸來之前，青柳便備好了風燈與油傘，只等林芷進了院子，方纔姍姍推開屋門，做出急切擔憂之態。
或許，這就是在韓府這樣人家的生存之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