其實星客隆的服裝生意只能說是一般, 這個商場周邊居民, 棉三的家屬佔了一半,他們對於面料和做工,總是格外的挑剔。棉三家屬買衣服有兩個極端, 一種就是普通工人斤斤計較, 看什麼衣服都說貴。另外一種是有錢的, 就要去高檔商場裏專門買貴的, 回來好給人炫耀,說一些人家大牌子就是不一樣之類的話。
張媽媽因爲太緊張了, 和領導握手的時候兩隻手就一直抓着不放,也忘了分開。小孟廠長倒是不計較,還很和煦的和她握着。
大伯孃在身後扯了張媽媽的衣服,用眼神提醒她:“你也不能抓着人家領導不放呀。”
張媽媽這才醒悟過來,她連忙鬆開手, 後退了一步, 順便踩到了大伯孃的腳,妯娌兩個都緊張兮兮的,特別小家子氣。
小孟廠長根本沒有看見似得, 他又把手伸向張明月:“幫家裏賣衣服辛苦了”
張明月只好也伸出手去, 隨便一碰就算了。“領導辛苦了。”這個場景要是回到小孟廠長他爺爺, 老孟廠長那會兒, 就是個套話了。“同志們辛苦啦”“爲人民服務”現在也不想着爲人民服務了, 都想着往自己家裏劃拉。
張媽媽妯娌兩個這時候才醒悟過來, 小孟廠長來的時候好像有點長了啊那麼招待領導的流程,下一步就要請領導坐下。
大伯孃趕緊搬了自己常坐的膠皮帶簡便小板凳來,使勁擦了幾下:“小孟廠長,您坐”
現在按照以往的經驗流程,小孟廠長就該說:“不坐啦,我再往前面看看。”大家站在檔口前,恭送他離開,就行了。
小孟廠長不按常理出牌,直接說:“好啊。”一屁股就坐在那裏了,小小的一個板凳,難爲他竟然也坐出儒雅風流,大刀金馬的氣勢。
大伯孃喫驚,只好接着說:“月月,快去給小孟廠長買瓶水去。”她也不用客氣,把自己侄女兒當成跑腿兒小丫頭了。
張明月暗暗吐了一下舌頭,還是很聽話的說:“要什麼水可樂、礦泉水”
小孟廠長在那裏擺手:“不用,我不喝。”
大伯孃已經飛快的推搡她:“快去,每樣都要一瓶。”
張明月立刻領命走了。
大伯孃和張媽媽就只好尷尬的站在那裏,因爲小孟廠長是坐着的,她們站着,低頭看,大眼瞪小眼。當然很尷尬。
小孟廠長招手:“哎,你們也坐呀”
大伯孃和張媽媽忐忑不安的坐了小板凳。
這個時候,其它檔口的人也在探頭探腦的圍觀,小聲的議論那。紛紛猜測小孟廠長的來意。
“小孟廠長這個時候來幹什麼”
“不是又要漲租金了吧”
“漲租金,還讓不讓人活了他要是敢再漲,我現在就一頭撞死在他跟前,你們都別攔着。”
“行了你別激動了,知道什麼呀你就撞死,這個大樓,當初蓋的時候,廠子裏一分錢都沒出,股份大半都是銀行和開發商的,租金的事兒,廠子裏多半是說不上話兒的。”
“那小孟廠長這次過來是什麼事兒”
“聽說東邊又有人畫地方了,大概還是又要起新樓”
“又蓋商場生意本來就不好,他要敢再蓋商場,是想餓死我們呀,看我一頭撞死在”
“行啦,你別激動了,誰說蓋商場也許就蓋宿舍樓那,每家分一套。”
不大一會兒工夫就撞死兩次的那人開心的搓了搓手:“要真是分房,就算他們孟家還有點良心。”
小孟廠長坐在小板凳上,已經很和煦的談起了生意經:“看你們這裏,衣服不是廠裏拿的吧”
大伯孃趕緊說:“也有廠裏的,這一排都是。咱們說實話,廠裏的進價還是要比別家貴一些。”
小孟廠長:“可咱們布料和質量要更好一點啊。廠裏現在是決心要走品牌化的路子,低端市場拼價格,傷敵一千,自損八百。只有做品牌,才能拉昇利潤空間,進入良性的循環。”
這種廠子發展的規劃,他也知道普通家屬是不願意聽得,很快話題一轉,指着那些熒光裙問:“像這種裙子,你們進價多少”
大伯孃:“這個進價18塊左右。”
小孟廠長:“那賣多少那”
大伯孃:“這裏商場,也要不上太大的價兒,一般也就是五十,有講價厲害的,35也就拿了。”
小孟廠長笑:“那還不錯呀,都有一半的利潤了。”
大伯孃:“租金纔是本錢的大頭啊,現在又要加收水電費,衛生費,消防費。沒完沒了,那裏能和上班領工資比”
大伯孃:“一年得六萬塊那,還有別的零星,三千也打不住。”
這個時候張明月終於把水買了回來,拿一個塑料袋兒提着,冰紅茶,冰綠茶,可樂,雪碧,礦泉水兒。
大伯孃恭敬的招呼領導喝水。
小孟廠長很給面子的揀了一瓶礦泉水,擰開了蓋子喝了幾口,才站起來:“行吧,那個你們先忙,等廠裏這個規模上去了,說不定還是要請你們回去幫忙的。”
大伯孃頓時歡喜呆了:“我們這樣的,還能回去廠裏”
小孟廠長:“那當然,都是自己人。”
他一邊說着,一邊往外走:“行,你們忙吧”
大伯孃和張媽媽恭敬的在檔口站了,恭送領導離去。
小孟廠長這個一走,周圍檔口嘩啦一下,都圍了上來,打聽他都說了什麼,小小的一個檔口,熱鬧了許久,才慢慢散去。
大伯孃也是喜氣洋洋,過了一會兒,才猛地一拍大腿:“哎呀,忘了問,看你大哥還能回去嗎哎呀,忘了問,月月呀,咱們月月不是也想進廠”
張媽媽頓時呆了,過了一會兒忽然情緒崩潰,哇的一聲哭出來:“多好的機會呀,我這個當媽的怎麼這麼沒有用,這個多好的機會啊,怎麼就忘了幫月月問”
她不停的自責,用手背揉眼睛,不大一會,兩隻眼睛都紅腫了。
這個時候張明月不在檔口裏,她走遠了,去三樓的樓梯處,接聽小孟廠長的電話。
小孟廠長:“剛纔電話怎麼關機了”
張明月:“剛纔不小心就關了,纔看見。”
小孟廠長:“我還在停車場那,叫上家人,一塊喫個飯。”
張明月:“不用喫飯了,我就跟您說實話吧,您也不用三顧茅廬了,廠裏那個網站,我真是無能爲力,淘寶那個新聞不知道您看了沒有淘寶今年拿了十個億的投資,十個億,美金您也是挺有氣魄的,投資三百萬,您是打算拿三百萬和人家淘寶十個億美金比呀或者說,您也拿十個億美金”
小孟廠長:“也不是一定要比,在淘寶開店,我想了一下,其實也可以啊。”
張明月:“那行呀,您不是找了李麗開店嗎也挺好的。”
小孟廠長:“我承認,我是看走眼了,沒有分清那個是真正的千里馬,我本來還以爲你們都差不多,其實呀,這人和人的區別,比沙子和金子的差別還大。”
張明月:“李麗也挺好的。”
小孟廠長:“你是不是生氣我挖了你的人,撬了牆角。那我鄭重道歉。”
李麗選擇去棉三廠其實是她的自由,這個小孟廠長玩手段,挑撥離間,挖人,其實更不厚道一些。
張明月:“算了,我不會生氣的,好聚好散,也祝你們生意興隆。”
小孟廠長:“你一天賣兩千件,李麗一天賣七八件這個也算生意興隆”
張明月:“那我也沒辦法了,其實銷售人才多的是,您也別老盯着我了,你再找找別人,我有自己的計劃,不想上班,人各有志。”
小孟廠長:“那你就是不肯原諒我們拉行,我知道了,再見”他掛了電話。
這是小孟廠長第一次在口氣裏帶上小脾氣。
張明月:“”
她也淡定悠閒的把手機放回口袋,小孟廠長的手段再多,也逃不出她的眼睛,這個人呀,一生的罪惡功過她都看的清晰明瞭,就像看自己手掌上的紋路一樣清晰明瞭。
等回去了檔口,張媽媽情緒很低,張明月哄了她半天,並且許諾每月給她交三千塊錢,請她幫忙保管,這才稍微緩和了些。
臨下班的時候,張爸爸又打了電話過來:“過幾天中秋節,廠子裏發月餅,每人十斤。看你們喫什麼口味的要不你們去後勤那裏挑一趟。”
廠子裏發月餅,就只有張爸爸這樣在職的工人的份額,不過這裏的家屬也可以直接去後勤處,報了職工的名字代領。
張媽媽就讓張明月去領月餅,大伯孃也要親自去領自家兒子的一份兒,看看還有什麼便宜可沾,並不放心託付給侄女兒。
張明月領了月餅回來,這纔想着,過幾天就是中秋,總要回家呆一兩天,要不今天就不過夜,還回去動批,過幾天再回來。
回去跟張媽媽一說,張媽媽自然不耽擱女兒工作,只是又留她吃了晚飯。
到晚上八點多的時候,張明月才揹着揹包,拉着行李回到宏達賓館。這個時候女工們都已經下班,聚在一起看電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