頂點小說 > 師尊把我當替身 >第65章 發配
    阮行雲的睫毛顫動了幾下,微微擡起頭來看謝辭暮。他臉上還帶着牀沿壓出來的粉紅色印子,一雙清冷的眼睛在陽光下顯得格外漂亮。

    但那眼睛裏的光卻微微冷了下來。

    謝辭暮一動也不敢動,他喉嚨乾涸,半晌才啞聲道:“……我,我……”

    阮行雲坐直身體,擡手按在了自己的嘴脣上,他閉上眼,好像在回憶剛纔發生的事情。

    “阿辭?”他的語氣不確定,但聽起來明顯不是高興。

    “師尊,我,我——”

    阮行雲站起身來,語氣溫柔又冷靜:“是因爲師徒情分,對嗎?”

    謝辭暮緊緊地閉上眼,他不知道要怎麼回答這個問題。

    他知道阮行雲是什麼樣的人,一旦阮行雲察覺到他的感情變質,就會飛快地遠離他。

    即便阮行雲今天給出“師徒情分”的這個臺階,但謝辭暮知道,這條冗長又看不到盡頭的臺階,也終將會在未來的某一天,把他帶回到深淵裏。

    他回答是,那就是得而不求;他回答不是,那就是求而不得。

    過來很久他才輕輕地笑了一下,這個笑非常短暫,好似帶着他壓抑和等待審判的絕望,但這些複雜的情感很快就演變爲了輕鬆。

    他藏着這個祕密已經很久了,久到他的執念都變成了魔氣。

    謝辭暮睜開眼,低聲說:“不是。”

    “從什麼時候開始的。”阮行雲的語氣冷下去,聲音透着一點微末的疏離,他這話剛問出口,很快就反應過來了:“——織夢妖的夢境裏,你看到什麼了?”

    這纔是謝辭暮最害怕他知道的。那些旖旎的夢境和曖昧的對話之下,是他齷齪的心思和背德的慾望。那些東西好像是從他骨子裏帶出來的一樣,每當他回想到這些的時候,都會不可抑止地想到他六歲之前,在桃李村的那些日子。

    他本來就只是泥濘窪地裏的一塊黑黢黢的土,根本不該妄圖染指雪巔上的花。

    他不說,阮行雲也猜到了。

    謝辭暮的臉色變了幾變,手指緊緊抓住身下的毯子,好半天才勉強道:“師尊,我……我不是因爲那個夢才……”

    他想說他是真的想了很久,纔想明白的。不是因爲誰的慫恿和欺騙,也不是因爲一時的衝動或失控。

    “不是因爲那個夢。”阮行雲重複了一遍他的話,緊接着反問道:“那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?”

    謝辭暮沉默了會兒,垂下眼簾說:“大概……要更早一些。”

    阮行雲在他面前站了很久,他沒有說話,也沒有做什麼很大的反應。謝辭暮本以爲他知道之後會斥責或是揍自己一頓,但是都沒有。

    從小到大,謝辭暮的確沒有怎麼看到過阮行雲發怒的樣子。他這個人好像從心底就是個默不作聲又很果決的人,一旦做下什麼決定,他不會告訴別人,也不會猶豫徘徊。

    那一剎那謝辭暮想把一切禁錮都拋開,直截了當地告訴他心底的話,如果可以的話,他甚至想回到六歲那年的那場大雪裏,推開阮行雲向他伸過來的那種隻手,然後告訴他——我不想當你的徒弟,如果可以,我想用另一種身份站在你身邊。

    阮行雲點了點頭,轉身就想走,謝辭暮摸不準他是什麼意思,連忙伸手拽他的衣服:“師尊,我——”

    “不必說。”阮行雲的身影頓了頓,任由他拉着自己的袖子,“你從前問過,我也回答你了,這是你的劫數,卻不是我的劫數。”

    謝辭暮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半天,終於頹然地鬆開手。

    阮行雲緩慢地走出他的房間,臨到了跨出房門的時候才轉過來,嘴脣動了動,但還是沒說出些什麼來。

    謝辭暮聲音顫抖着叫了他一聲:“師尊?”

    阮行雲逆光站在不遠處,謝辭暮看不清他的臉,只覺得他看起來遙遠極了,“……你會討厭我嗎?”

    阮行雲頓了頓,謝辭暮幾乎以爲他不會回答自己了,哪知過了很久才聽到他聲音很輕很輕地道:“不會。”

    阮行雲回到自己的房間裏,關上門之後才靠着門長長地出了一口氣。

    他的房間和謝辭暮的房間面對面,中間有一座不大不小的庭院。四方迴廊下掛着一盞很漂亮的琉璃鎮魂鈴,那是謝辭暮小時候常常做噩夢,阮行雲親手掛上去的。

    這十幾年來,鎮魂鈴每個晚上都發出悅耳的聲音,他們也每個晚上都互祝好夢。沒曾想這個夢卻是一個這樣的夢。

    阮行雲捏緊了門栓,半晌才低下頭,把眉心抵在手掌裏。

    一夜無眠。

    阮行雲白天的時候出了一趟門,臨走前路過謝辭暮的房間,從半開的窗戶望了一眼,見少年側身對着牆,也不知是睡着還是醒着。

    阮行雲看了一眼就走了,回來的時候,謝辭暮正坐在桃花樹下等他。

    他遠遠地就看見少年的身影,忽然間驚覺其實謝辭暮已經不能稱作是一個小孩子了,如果他說要喜歡誰,大概不是不懂事在鬧着玩兒,而是真的動了心思。

    謝辭暮向他走來,斟酌道:“師尊,我昨天……”

    “北海之境有異動。”阮行雲打斷他,“千江門上午發來的書信,你去替我守着吧。”

    他這句話說得突然,連謝辭暮都詫異了一下,但他很快想到從前阮行雲說的話——“我大概也會讓他走得遠遠的,再不相見。”

    他說到做到,變相發配的指令容不得他反駁。

    北海之境那種地方本就是與世隔絕,整整十重封印,封印結界裏三層外三層的,除了阮行雲,很難有人可以在其中自由出入。看守北海之境無異於坐牢,可能謝辭暮逢年過節都不一定能傳封書信回來。

    謝辭暮苦笑了一下,忍不住說:“師尊,你說過不會討厭我的。”

    他的聲音很小,有一點委屈的嗚咽摻雜在裏面。這聲音和很多年前,謝辭暮的那句“師尊,你會因爲我的出身討厭我嗎?”重疊在一起,落在阮行雲耳朵裏時,讓他忍不住有點猶豫。

    ——畢竟這是自己一手養大的孩子。他的衣食住行、琴棋書畫、劍道心法,都是自己手把手教出來的。

    都說教不嚴師之惰,阮行雲總覺得今日這個局面裏,自己的過錯要比謝辭暮多得多。他只是遲疑了片刻,就低聲解釋道:“我沒有討厭你。”

    他只是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少年罷了。

    謝辭暮這時候已經比阮行雲還要高一點了,他孤零零地站在阮行雲面前,過了會兒突然低下頭,盯着阮行雲的眼睛,“那師尊是想要我自己一個人想清楚嗎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