頂點小說 > 劍下蒼天 >第一百四十五章 迷樓影
    “我的家早已沒了,回去……那又究竟能回到哪去?”

    文鳶聽罷,臉上卻不曾有哪怕一絲欣喜,反倒眼神發怔,幽幽說道:“何況師父的身子……”

    “那你便告訴我!仇師叔到底被他們藏在何處?”

    少卿越發焦急,只恨不能背生雙翅,同她即刻飛回中原,“我先去救出了仇師叔,咱們便立時迴轉!等將來到了青城山後,你我再來一同孝敬他老人家!”

    “不……不行!”

    少卿雖情真意切,可文鳶仍舊只是搖頭不迭。滿心悲緒經久未逢宣泄,如今自此一併迸發,登時伏在少卿肩頭,嗚嗚泣不成聲。

    “師父當初受傷極重,雪棠費盡九牛二虎之力,才勉強把她帶回此地。如今……早已再受不得半點顛簸折騰了!”

    少卿將她攬在懷裏,自己也口中哽咽,只覺喉嚨酸澀若堵。俄頃勉強收斂愁腸,耳邊卻先傳來少女黯然低語。

    “平安,你……你把我給忘了吧。”

    “這便是命,任你我誰也更改不了。”

    她語氣發顫,卻已漸漸止住流淚,“你只當我早在江陵時就已死了。被楚人明手下的鷹犬,還有……還有那姓袁的給剁成了肉泥,在這世上屍骨無存。”

    “不對!不對!”

    少卿聞言,卻不死心。只得雙臂較力,將她愈發抱緊,“先前你和我在那山洞裏面,也都以爲是老天合要咱們死在一處。可你看現在,你我不是還都好好的活着?”

    “要是當初咱們倆當真死在洞裏……倒真不知該有多好吶!”

    文鳶又是陣幽幽苦笑,擡起頭與他彼此相望,一張精緻面龐儼然卻要比從前印象裏更加明豔動人。

    “你放心。雪棠素來待我很好,就如同……就如同爹爹還活着時候一樣。我雖爲慕賢館做事,但她也曾親口答應過我,只去殺那些罪有應得之人。”

    少卿急道:“可慕賢館爲虎作倀,爲金兵南下保駕護航!你……你怎能與他們同流合污,白白受天下人的唾棄辱罵?”

    “平安,你告訴我。在這天下之人裏面……可否也有你自己一個?”

    少卿一時語塞,饒是他向來自詡能言善辯,可面對文鳶一雙撲朔水眸,卻又無論如何絕難狠下心腸。

    如是糾結半晌,他才愴然壓低聲道:“我只想教你一生如意順遂,不再像如今這般自苦。”

    文鳶道:“我所以落到今日這般田地,便是因世上有太多像楚人明這樣的卑鄙小人!”

    “他們權勢熏天,囂張跋扈,從來視別人性命尊嚴如草芥!所以我親手殺了他,又把他的人頭掛在江夏城樓上面,好教來來往往之人全都將他的下場看個清楚!”

    少女兩肩縠觫,即便平生之恨業已報償,可回憶起曾經過往,卻依舊不禁悲從中來,“雪棠告訴我說,只要這天下改朝換代,就可保數十年海清河晏,百姓歲月承平。我不願旁人再受與我一般的苦,如此……便是唯一一條出路。”

    “平安,我都想好啦。”

    言及至此,她口中忽微微一輟,又勉強綻開一抹淺淺笑容,“等到數十年後,我都不知該有多少歲啦!若是我當真能活到那時,就索性將自己一劍殺了。從此這世上便教仍有什麼不平之事,卻已同我再沒相干。”

    “可在此之前……有些事我卻非得去做不可。”

    “這都是雪棠的花言巧語,專爲矇騙欺瞞於你!”

    少卿大急,胸中一股怒氣直往上涌,雙手愈發緊握在她兩臂,“我這便先去殺了雪棠,再去殺了宗弼!讓他們再也不能興風作浪!”

    “金國皇帝膝下有皇子十餘,你殺的了一個,又如何能將他們人人斬盡殺絕?”

    未曾想聽罷此話,文鳶反倒出奇的平靜無比。昔日裏自雪棠處得來話語幾是一字不差,如今轉而說與少卿。

    “自古朝代更迭,從來屢見不鮮。莫非做趙宋皇帝治下的順民,竟當真要比做金國皇帝的順民,能來的更加光彩自豪些麼?”

    “我……”

    凡此諸般,實令少卿啞口無言,不知不覺額上早已涔涔冷汗如注。文鳶看在眼裏,遂藉機將他十指輕輕掙開,就此退出約莫丈許光景。

    風起天闌,夜色幽幽,二人相對而站,心境卻實大不相同。半晌寂靜無言,唯有遠畔飛鳥寒號,撕裂墨色,朔氣凜冽,料峭逼人。

    “文鳶,還有一事……我想求你務必幫忙。”

    良久,少卿始從悵然中打破沉默。既知勸回其人無望,也只得姑且退求其次,爲另一樁來意圖謀打算。

    “如今各派人等皆身中巫神殿奇毒,解藥卻被趙秉中獨自一人偷走。我……我想請你幫我找到辛麗華,將她帶回江夏救人。”

    “當初在青城山害死你鮮于太師父的,這些各派之人全都有份。你又怎的突然大發慈悲,反倒想要救起他們的性命來了?”

    文鳶神情微怔,不由對此頗爲詫異。不過她素來冰雪聰明,轉眼即將箇中原委猜得十之七八。霎時間將臉色陰沉,咬牙切齒,寒聲質問道:“你是爲了她!對不對?”

    見少卿緘口不言,無疑已是默認,文鳶不禁更覺怒火中燒,頰間微微流泛紅暈,顫聲大叫道:“你告訴我!那姓楚的是不是也同你來了此地?我……我非……”

    “連累你與文先生的是我,殺人的是楚人明那無恥之徒!夕若和你無冤無仇,你……你又何必非要同她這般不依不饒?”

    少卿心頭滴血,思來想去終是唯恐她做出何等過激之舉,只得誆騙說此行只有自己一人前來。

    果然,文鳶聽罷,心緒總算稍稍得以平復。可饒是如此,她胸膛卻依舊起伏痙攣,眼底咄咄噴薄殺機。

    “那日來家裏殺害爹爹之人,我把他們的每一張臉都記得清清楚楚。總有一天,我非將他們人人碎屍萬段,去報他老人家的血海深仇!”

    她眼眸噙淚,許是氣猶未盡,情至極處右手猛然一拂,颯颯罡氣如泰嶽崩摧,竟將身邊一根廊柱拍得木屑紛飛,“喀喇喇”從中斷作兩截。

    “我絕不想傷你分毫,只是總有一日……我也必當娶夕若爲妻。”

    “倘若真有人圖謀對她不利,我……”

    俄頃,少卿似總算下定莫大決心。可等瞥見文鳶臉上一副傷心欲絕,這最後一句話語又彷彿重愈千鈞,無論如何也再難以啓齒。

    而對於面前之人,少女心底終歸猶是柔情居多。

    她幽幽一笑,又將銀牙半咬絳脣,“既然如此……但願今後你能同她躲得遠遠的,教我再也找尋不到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