頂點小說 > 劍下蒼天 >第三十三章 玲瓏心
    “好極好極!你終於醒啦!”

    待少卿復從矇昧中轉醒,只覺鼻翼馨香微嗅,受用無窮。勉強擡眼一望,所見乃是一人妙目含波,粉黛微著。手上一盞清茶兀自熱氣騰騰,卻不正是文鳶是誰?

    “你先別動彈!”

    她吐了吐舌頭,發覺少卿欲要起身,忙將那茶盅放下。伸出兩隻皓如冰雪似的素手,微微按在他肩頭之上。

    “爹爹纔剛剛幫你接好了肋骨,要再有個什麼三長兩短,我可是萬萬擔待不起!”

    “這是什麼地方?你又到底想要怎樣?”少卿遭她觸動左肩傷處,卻又不願示怯於人,只得緊咬了牙關,強忍鑽心劇痛。

    “你這人!”

    文鳶略感着惱,轉眼戲謔心起,遂佯板起臉孔,刻意粗生粗氣道:“這裏是酆都鬼城,陰曹地府。你陽壽已盡前來報到,待會兒自有人……不對!有鬼押着你到十殿閻羅處過堂受審,待贖清了今生的罪孽之後,才肯放你去轉世投胎。”

    少卿見她煞有介事,不覺幽幽一笑。索性順水推舟,隨口揶揄調侃。

    “若是陰曹地府裏的鬼差都生得如你一般俊俏,我倒巴不得自己趕緊死了拉倒。”

    文鳶脣角輕撇,又翻個白眼,佯作嗔顏道:“你這人明明看着老實巴交,想不到說起話來竟然這般油腔滑舌!”

    她邊說,邊又俏臉一揚,儼然頗爲自豪。

    “放心吧!爹爹從前可是翰林醫官院的醫使官,要救下你這條小命,那還不是手到擒來的事情?”

    “你爹又是何人?”

    少卿如墜雲裏霧中,忍不住開口發問。反觀文鳶卻不回答,只一副若有所思,兩根玉指輕輕拄在額間。

    “不過這倒着實稀奇,這裏明明一年到頭也見不得有人來,你又怎會好端端的自己跑到那陷阱裏去?”

    “這麼說,那陷阱是你挖的?”

    少卿先是一怔,不由苦笑連連。轉而念及自己雖因此身受重傷,但總算陰差陽錯,藉以自袁仲手下逃得生天,那也真可說得上是塞翁失馬,焉知禍福。

    他心中正自慨嘆,文鳶卻忽咯咯數聲嬌笑,幸災樂禍般奚落道:“誰教當時你在客棧裏兇巴巴的不肯理人?那也合該遭了報應!”

    “可話又說回來,你明明這樣大的人了,走路時竟不知先要仔細瞧個清楚!那陷阱平常連聰明些的畜生都不肯去踩,誰成想你卻偏偏給着了道去?”

    “我……”

    少卿甫從昏迷中醒來,思緒難免矇昧。喃喃語塞半晌,方纔驀地如夢初醒,便將兩眼瞪的老大,同文鳶彼此對視。

    “你在那陷阱裏找到我時,旁邊可還有其餘什麼人麼?”

    文鳶大奇,不假思索道:“你這樣大一個活人,我自己如何搬動得了?自然是先找到爹爹,這才一齊把你給帶了回來。”

    “至於旁的什麼人嘛……我反正是從頭到尾也全沒瞧見過的。”

    至此,少卿胸中一塊巨石總算堪堪落定。徐徐舒出口氣,本來如白紙般的臉頰,也終於略微回過幾分血色。

    見他半晌無言,文鳶不由好生奇怪。伸出五指在少卿面前晃了幾晃,俏生生道:“咱們說了半天,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吶!”

    “我的名字早就被你在客棧裏聽到了,來而無往非禮也,現在也該輪到你來告訴我纔是啦!”

    眼見她一本正經,少卿反倒啞然失笑。本來一個顧字已到嘴邊,可心念電轉之間,卻又生生咽回肚中。

    “我叫平安,平平安安。”

    “平安?”

    孰料文鳶聽罷,反是撲哧一樂。饒有興致般抿起嘴來,將這二字悠悠重複一遍。

    “到底是什麼樣的人,纔會給自己的孩子取下這樣個俗氣的名字?”

    “平安有什麼不好?我自己便覺好聽的緊!”

    少卿不甘示弱,登時反脣相譏,卻在心神激盪之下不慎牽動傷處,險些痛得昏厥過去。文鳶見他臉上變色,趕緊正要起身,背後兩扇房門卻忽被人打開,隨之從外面走進來個中年男子。

    “爹爹!”

    文鳶踮起腳尖,歡天喜地奔向來人。少卿傷處喫痛,也同樣強忍着擡起頭來,才見來人身材勻稱,約莫天命之年,面色黝黑隱透紅潤,短髯參差連鬢叢生。一身粗布衣衫之上略微沾染泥土,似乎與尋常農戶並無多少相異。

    這中年人眼光明亮,先是將女兒攬在懷裏,又說少卿如今身子尚且極爲虛弱,要她千萬不可再使性胡鬧。

    “我哪裏有和他胡鬧?”

    文鳶兩腮微鼓,更顯明豔嬌美,“您若不信便自己來問,看我可曾當真欺侮了他。”

    言訖,她又眨動明眸,向少卿連連暗使眼色。

    “你這孩子!”

    中年人目蘊愛憐,許是知女兒秉性向來如此,一時倒也並未多言。轉過頭來,又問少卿如今感覺如何。

    “承蒙文先生惦念,這次若非先生,只怕我這條性命也非得給送在山上不可。”

    少卿慘然而笑,本想微微半欠起身,怎奈重傷之際,縱連稍作動彈也都殊爲不易。

    文鳶從旁聽了,頗有些不以爲然,搶先直叫道:“明明是我先尋到了你,否則就算爹爹有起死回生的本事,你的小命也早就沒上十回八回啦!”

    “鳶兒!”

    那中年人眉頭微皺,卻也不忍太過苛責,便話鋒一轉,又對少卿道:“不過有一樁事情……不知小兄弟能否不吝賜教。”

    “晚輩的性命本就是文先生救回來的,先生若有所問,那也定然知無不言。”

    少卿一怔,照理說自己同這父女二人萍水相逢,言談話語間總該有所保留。只是眼下望向這中年人,竟又端的如沐春風,不覺暗生親近。

    中年人略一頷首,遂意味深長,沉聲開口:“當初我同拙荊之所以攜鳶兒隱居在此,正是看中此間地處幽靜,終年到頭往往鮮有人至。我聽小兄弟口音,似乎不像本地人士,衣着樣貌又盡是一副江湖作派……”

    “恕文某冒昧,不知小兄弟究竟身屬何門何派,又是爲何莫名其妙遠來至此?”

    “我……我已經在這裏多少天了?”

    此話可謂一語點醒夢中人,少卿周身如遭電擊,驀地憶起肩上使命,以及柏柔兀自生死未卜,情急關頭再難按捺心中急切。孰料一時動作過猛,又覺眼前天旋地轉,險些再度暈厥。

    “小心!”

    文鳶大喫一驚,扶他重新躺好,兩靨憂形於色。那中年人神情稍異,一言不發坐在牀邊,兩根手指搭在少卿脈門之上。良久卻只一聲嗟嘆,陰沉着臉緘口不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