頂點小說 > 劍下蒼天 >第二十六章 澄心亭
    斜陽蔓附,篩落瓊光。

    澄心亭置身鏡湖中央,惟以一座青石拱橋橫亙碧波。岸邊芳蘭如許,佳木蔚然。春色旖旎同神心曠遠,暢懷寧靜共山水效深。

    少卿如約而至,舉目四下諸般景緻,不禁暗自咋舌。心道世人皆言楚家富甲天下,那也誠然半分不假。

    發覺客人已到,方夢嵐遂自亭中起身,徐徐迎出數步。楚夕若則着一襲月白色輕衫,不情不願跟般在母親身後。

    “請顧少俠稍安勿躁,人澈他們隨後便到。”

    少卿雖向來率性隨意,大事當前終歸不宜失於禮數。連忙先行拱手,恭恭敬敬道:“教楚夫人如此費心,少卿實在惶恐之至。”

    “顧少俠不必如此客氣。”

    方夢嵐淡淡一笑,擡手延請少卿落座,“少俠對夕若多有照顧,實教夢嵐心中感激不盡。今日也正好趁此機會共作長談,少俠只當此處乃是在青城山中,凡事切勿太過拘謹。”

    少卿趕緊還禮,目中餘光一掃,看見楚夕若正坐在旁邊滿面忿忿,一時反倒險些笑出聲來。

    楚夕若又羞又惱,登時霍地站起身來,紅着臉大叫道:“你別以爲我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些什麼!”

    眼下楚人澈等人尚未前來,方夢嵐言談舉止間又處處透着和顏悅色。少卿也總算略微卸下心防,脫口而出道:“這便奇了,我只隨意笑笑,你又如何知道究竟是爲了什麼?”

    “你!”

    楚夕若爲之語塞,回想早前柴房裏面之事,心中侷促萬分之餘,更決心守口如瓶,無論如何絕不肯教母親知曉。

    方夢嵐秀眉微蹙,見女兒兩靨忽紅忽白,只道是她心性使然。輕輕一聲嘆息,不無責備道:“你這孩子行事,從來便是這般毛毛躁躁。此事倘若教你爹給知道了,只怕免不得又要對你一番說教。”

    乍聞父親之名,楚夕若頓時嬌軀微顫,轉作一副垂頭喪氣。後又妙目圓睜,憤然望向少卿,只恨不能把他當場掐死纔算痛快。

    三人正閒話關頭,忽見楚人澈便服緩帶,自那青石橋上踱步而來。其人一副眉宇崢嶸,威風凜凜,豈是世間凡夫俗子所能望其項背?

    “怎的只有你自己一人來了?”方夢嵐微露詫異,移步來到丈夫近前。

    “湖邊風大,我怕老三的身子喫不消,便也不曾喚他前來。”

    楚人澈牽過妻子手來,臉上難得微微一笑,“至於人明……本境薛知州任期將滿,不日便要啓程回京述職。我教他前去爲薛賢弟作餞送行,也算藉此聊表咱們地方一片心意。”

    方夢嵐點點頭,若有所思道:“薛大人平日對咱們多有照拂,到時你總該親自出城相送。免得教人說我楚家情義淺薄,人走茶涼。”

    楚人澈一副風輕雲淡,只教她不必擔心,就此隨妻子一齊步入亭內。少卿見狀,忙再度起身相迎,卻被他漫不經心出言阻止,說今日既是家宴,便不必有如此多的繁文縟節。

    “三爺他們不來也好。”

    “若說起來咱們一家三口也不知有多久不曾坐下來好生喫過一頓飯了。”

    見四下裏氣氛微妙,方夢嵐遂轉換話頭。又笑意盈盈,向少卿遙爲致意。

    “如此,倒要多謝顧少俠從中促成此事了。”

    “夫人說得不錯。”

    楚人澈微微頷首,悠悠直視少卿。

    “小女懵懂,自幼未曾離開過我夫妻二人身邊。此行青城一路而歸,免不得教你多費心思。昨日在各派面前不便多言,如今總要當面謝過纔是。”

    “他從來便自己快活的緊!又哪裏費過什麼心思?”

    楚夕若胸中憤懣,氣鼓鼓反脣相譏。不料卻被父親聽見,一時全不顧外人尚在,緊鎖眉關,森然訓斥道:“顧少俠身爲青城門下,雖與我輩道非相類,但旁人既有恩於你,道聲多謝總是天經地義!”

    “哼!你若不願令楚家顏面無光,下次便應先行存個教訓!否則……還不如趁早別給我出去丟人現眼!”

    “爹爹敦敦教誨,夕若定當銘記於心。”

    楚夕若面如死灰,遭父親劈頭蓋臉一陣責罵,只得悻悻別過頭去。少卿從旁見了,不覺好生尷尬,心道萬幸璇燭爲人素來溫和,向不曾似這般嚴若冰霜。倘若教自己與楚夕若易地而處,只怕便教每每過上一日,皆可說是莫大煎熬。

    “事情既已過去,一切無恙便好。”

    方夢嵐看在眼裏,自丈夫手背之上輕輕一拍。楚人澈神色稍異,口中一陣乾咳,才又轉過頭來,向少卿詢問起璇燭近來日常起居,是否一切尚都安好。

    少卿不敢大意,暗暗提起口氣,只說恩師如今雖年事漸高,但精神依舊矍鑠如常。偶爾教務繁忙,以至通宵達旦,單較這分精力而論,便連自己也都着實自愧不如。”

    “原來如此,原來如此……”

    楚人澈微作沉吟,又似良多唏噓,慨然嘆息道:“無論如何,總要請尊師善自珍重。如我二人這般年紀,其實早已日薄西山。雖有人力汲汲相逆,終不可與天妄相抗爭。”

    經他提醒,少卿才忽然想起,近來璇燭鬢角確與往年相比更爲多了幾絲星星華髮。遂神色一黯,澀然苦笑道:“只恨晚輩稚嫩德薄,難爲先生分憂解難。實在愧對他老人家十餘年來養育教誨之恩。”

    “顧少俠頭角崢嶸,又正當其時。但須稍假時日,料想定有大展宏圖之機。”

    楚人澈臉色微妙,同剛剛訓斥女兒時模樣相比,儼然倒似換了個人一般。

    “是了,與少俠同來的柏堂主……”

    “我見她自從昨日出了松濤堂後,便再也沒了蹤影。莫非是我楚家禮數有失,不慎怠慢了貴客?倘若果真如此,還望顧少俠之後能代楚某當面澄清此事。”

    “說來說去,原來他不過是想知道柏姑姑的蹤跡下落!”

    少卿心頭一懍,眼底透過數許警惕。只可惜這位楚家主千算萬算,卻是萬萬不曾料到連自己也不知柏柔究竟行藏身何處。心念電轉間,索性與他直言不諱。

    “楚家主明鑑,柏堂主身爲教中尊長,行事之時怎會刻意告知晚輩?不過她老人家從來便非小肚雞腸之人,楚家主心中諸般顧慮,那也着實大可不必。”

    “依顧少俠之見,倒是楚某小題大做,專門無事生非了。”

    楚人澈冷言冷語,一張面孔陰的怕人。少卿不願撕破臉皮,當下嘿嘿賠笑,儼然一副欽敬有加。

    “楚家主思緒縝密,凡事細大無遺。如此正是我等晚輩效仿楷模,又如何膽敢心存輕慢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