顶点小说 > 郡主今天也想做咸鱼 >第一百二十章
    牌匾上,漆了暗红的朱漆,唯独上头的字却用了绿色,中间又无过渡,洗音亭三个字被勾勒得十分明晰。



    红与绿,两种高饱和度的颜色掺在一起,原该是十分突兀的对比,但不知为何,在这座质朴的小亭中却显得格外和谐。



    季笙提着裙子坐到明空大师对面。



    她先赞一声:“这小亭的名字,可是大师取的?委实不错。”



    是不错。



    湍湍流水冲刷着,嘈杂的,纯净的,将所有的杂音一概遮得严严实实,不必担心隔墙有耳,又甚有意境,可不正是洗音?



    明空大师便笑了。



    他将早就准备好的棋盘摆在案上,又拿出两个被雕成南瓜状的十分油润的棋盅,沉甸甸地,先递给季笙一个,再将另一个放在自己身边。



    “早便与小友约了下棋,今日天色正好。”他看一眼季笙:“小友远道而来,是贵客,贵者先行,小友请。”



    季笙敏锐地发觉他不再十分生疏地唤自己施主了。



    小友么?



    好像无形之间,两个人的距离就悄悄地近了一大截似的。



    小友,小友。



    正好。



    季笙觉得心中有些隐约的雀跃,但目光触及到南瓜棋盅时,又觉有些头痛:“大师,阿笙真的不会下棋……”



    答案,早在明空大师的意料之中。



    早在季笙来之前——他便将季笙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,一个自幼被轻贱慢待的庶女,若会下棋,倒成了一桩奇事。



    但,无妨。



    明空大师先揭开盖子,里头被塞得满满当当的白色棋子显得尤为可爱,他先捻一枚,却不肯落,只道:“小友不会,贫僧对这东西却也只得一知半解,倒是正好。”



    老和尚示意季笙先走,季笙推脱不掉,只得十分无奈地捉了一枚黑棋随意地放在棋盘上。



    白字紧随其后,落在黑子一侧,步步紧逼,季笙几无招架之力。



    “听闻小友出自永安王府,在家中排行第四,贫僧所知可对?”



    季笙点了点头:“是,小女正是永安王府四女,名唤阿笙。”



    这没什么好隐瞒的。



    早在她来寒山寺前,永安王妃便派了人先行打点,寒山寺近来关了山门,也正是因为季笙前来之故。



    自然,对外并非这番说辞。



    唯独深处核心最中间的人的方知为何——整座寒山寺都归属明空大师所有,自然瞒不过他。



    黑子在另一方开辟了新到的战场。



    阿笙……



    这名字,他倒觉得不甚好,略有些配不上。



    季笙自然不晓得明空大师的想法,只一边下棋,一边偷偷用眼睛余光觊着明空大师:“听闻大师来自南地?”



    季笙自以为自己做得隐晦,但明空大师见过浮世万千,又怎会不知这小女娃正偷偷地打量他?



    他不介意,只哈哈一笑,毫无芥蒂又通达的模样:“贫僧既请了小友来这洗音亭,小友自不必惧怕你我之间的话会被第三人知,小友有话,只管大大方方地望着贫僧说,不必如此躲闪。”



    他点了点头,用手捋了一下胡子,这才道:“不错,贫僧与小友生母一样,都出于南地。”



    生母?



    他,他是知道了什么?



    季笙觉得心头一颤。



    她的猜想得到了印证,本该觉得安心一些,但不知为何,季笙不但没有安心的感觉,反而觉得心头堵得厉害。



    她抬起头来,见明空大师端正地盘腿坐着,身板且挺直着,一双悲天悯人的目光正将她望着,气定神闲地,仿佛对一切都稳操胜券似的。



    她觉得更慌了。



    那目光,通透着,如澄明的溪流被折射着阳光,几乎要直直地照进她的心底,要将她隐藏最深的秘密都堪破似的。



    不知何时,白子已悄悄地将黑子团团围住,她被困在其中,逃脱不得。



    季笙额头渗出细细密密的汗来。



    执棋的手微微发抖,因为用力,原有些发黑的指尖也被压迫得变白了些,她犹豫片刻,终于在一个不甚起眼的地方瞄准生机,当机立断地落了子。



    虽是下棋,二人俱都不在乎输赢,自然,棋也跟着下得乱七八糟。



    明空大师也不在意季笙的毫无章法,慢腾腾地将手搁在一旁,并不落子,反而与季笙闲谈起来:



    “小友此番入我山门,是为拜祭生母,还是为嫡母而来?”



    “或者,”明空大师抬起头来,目光落在季笙明显有些苍白的脸上,“或者,小友是为自己而来?”



    季笙沉默了。



    或是因水流声急,又或者,她一看到明空大师,便觉得这个目光慈祥的老者十分值得信任。



    于流水声中,她听见自己有些缓慢的声音,毫无隐瞒地:“若我说兼而有之,大师可信?若我说为大师而来,大师又是否相信?”



    实则,她不说,明空大师也猜到几分。



    但如今季笙坦白,他倒觉得这姑娘果真率直,便略点了点头:“信与不信,俱随小友所思。”



    季笙偷偷松了一口气,这才接着道:“人活一世,不只为自己,更不只为旁人,唯独两者兼并,方得自在。”



    “贫僧不知,小友竟这般通透?”明空大师赞了一声,白子另起了一头,于空旷处再落一子,方再问道:“既是如此,小友今日前来,便只管畅所欲言。”



    畅所欲言?



    季笙苦笑一声。



    她有些迟疑地问道:“大师,可是出自南皮陈氏?”



    明空大师便笑了:“小友果真率直,不错,贫僧正是南皮陈氏前任家主。”



    他目光向下,看着季笙略微有些发黑的指尖,颇有些感慨的模样:“三郎果真告知你不少事。”



    又问季笙:“你还知道什么?”



    她知道的可多了。



    就如面前这个人,抛妻弃子,来了北地出家,将一切都舍弃,于信众言,于苦海挣扎沉沦的世人而言,是带着希望的救赎,但于陈氏,与陈云樵母子,却是人生的另一种毁灭。



    在得知真相时,季笙原是有些不甚待见这位得道高僧的。



    可当她果真坐在他对面时,与他说起话时,心中那种隐约的不悦和对陈云樵命运的不平又悄悄地淡去了一些。